淡淡。 零号愣了一下,手指攥紧了手中的布料,沉默了两秒,还是套上了那件囚服,抬眼看向他。 封赫池在囚服里穿上的那件内衬下摆已经被刚才的包扎撕得破破烂烂,但勉强还能起到维持体温的作用。 他转身想走,身后却忽然响起了一道声音。 “坐在这吧。” 封赫池愣了愣,回过头,零号垂下眼眸避开他的视线,手指轻轻点了点身旁的位置。 “一到晚上,荒漠的温度会降得很快,靠的近些更好。” 第63章 第三个世界(13) 无边无际的黑暗。 没有声音。 风声, 水声,呼吸声,所有的一切都尽数湮灭。 他站在其中, 目之所及只有安静到极点的死寂和一望无际的纯黑。 他是谁来着? 他低下头, 摊开手掌, 看着那双包裹着黑色皮质手套的双手。 啊, 想起来了。 零号静静地注视着那双手, 皮革包裹下的手指依旧修长, 随着他的动作微微蜷曲。 常年戴着手套对他来说并不算方便,在翻阅纸页时尤其困难。 很多年以前,他并不习惯戴上手套,动作受限的情况下, 还会丧失对于体温和触觉的感知。 直到这双手第一次沾染了温热猩红的鲜血。 那是他第一次执行任务时的情景,任务目标是联邦的一名底层官员。 他机缘巧合接触到了联邦的机密信息,并将其透漏给了敌对势力, 这给联邦造成了不小的经济损失。 上级下达的命令是全家灭口,斩草除根。 零号安静地在树木掩映的阴影中等待着,看着那个中年男人与妻子并肩微笑着逗弄怀中的孩童。 阴影顺着缝隙投下, 映在他的脸上,他的整张脸全数浸没在黑暗之中。 半个小时之后, 方才还谈笑风生的一家人尽数倒在了血泊中,中年男人的眼睛死死地瞪着他的方向,早已失去光泽的眼珠泛着狰狞的赤红。 零号安静地盯着他那张死不瞑目的脸, 缓缓掀起眼皮看向墙角的柜子。 纵使动静很轻微,他依然清楚地听到了。 孩童强压住恐惧抽泣的细微声响。 他没有犹豫,脚步声放轻到微不可察,来到了柜子前。 他的动作很快, 一切安静地终结在三秒之后,猩红的血液汩汩流出,漫过了他被皮靴包裹的脚底,汇聚成一片赤红的暗海。 零号抬起手,看着自己沾满了粘稠血渍的手,动作微微顿了顿,忽然转身大步地走到了水龙头前。 他忽视了任务完成即刻撤离的指令,在冰冷的自来水下反复冲洗着自己的指缝,里里外外搓了很多遍,试图洗掉血渍。 白皙的皮肤泛起多次摩擦的淡红色,流入下水道的自来水已然纯净无色,他仍旧自顾自地重复着这个动作。 洗不干净。 他盯着除了泛红的指节外再无外物的手掌,这样想到。 那天之后,他戴上了纯黑色的皮质手套,将其包裹的严严实实,执行任务时的血液飞溅到手套上,他就面无表情地剥下换上一双新的。 他是为了联邦的正义。 这是他的使命,那些死去的人,绝望的人,在临死前苦苦哀求着求他放过一命的人,都只是破坏联邦安定的绊脚石。 需要清除。 执行任务归来之后,他站在镜子前,看着倒映出的那张脸。 冰冷,麻木、毫无生机的黑色眼珠隔着镜面与他对视着。 他忽然觉得疲惫。 他降生在这个世界上,就只是为了做这些事吗? 无穷无尽的任务,长久回荡在耳边的惨叫声,他会活到如今的年纪,就只是为了感受这些吗? 他想不明白,却隐隐觉得不该是这样。 零号缓缓地垂下手,目光重又落回眼前这片黑暗之中。 他偶尔会梦到这样的场景。 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只有他一人,他木然地站立其中,直至清晨的生物钟将他唤醒。 这次却不同了。 零号微微睁大了眼睛,看到远方的某处亮起了光点,似有人影闪动。 他身形一滞,毫不犹豫地迈步朝那边走去,距离越来越近,他却看不清那片光亮,模糊得如同隔着一层薄雾,只有影影绰绰的轮廓。 似乎是两个人。 零号蹙起了眉,眸光不善地紧紧盯着那边。 即使知道这是他的梦中,他依旧机械记忆般保持着警惕。 其中一个影子动了动,似乎在想些什么,而后缓缓开口。 “生日蛋糕只有自己吃的话,会有点寂寞吧。” 平稳淡然的声音,尾音幽长,轻得如同叹息。 零号倏地瞪大眼睛。 即使隔着薄雾看不清楚,可他无端就是觉得,另一人也做出了与他同样的反应。 他从不过生日,也不记得自己的生日,他不喜欢这些浪费时间的形式主义。 这个人是谁? 他们是谁? 零号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记忆中并没有这几个人的存在,是他在某次任务中杀掉的目标?不可能,他从不会记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最让他惊慌的,是伴随着那句话在心底升起的异样之感。 浓重到能吞没一整个人的眷恋与怀念,却又夹杂着苦苦索求却终究求而不得的悲切与怨恨。 他不应该有这样莫名其妙的情感。 零号踉跄着退后了两步,耳边骤然响起了熟悉的话语。 “我的名字,记住了吗?” 带着浅淡笑意的语调轻微上扬,与方才说话的那个人影的声音混合在一起,竟无半分区别。 1896号。 封赫池。 这两个名字同时在脑中浮现,音节与笔画像是伸出了蜿蜒曲折的枝桠,死死地盘结交叉缠弄在一起,不分彼此。 零号想起了他曾经站在镜子面前想到的那个问题。 杀人,善后,向联邦复命,沾染着无数的鲜血,向联邦宣誓自己的忠诚。 他降生在这个世界上,就只是为了做这些事吗? 他猛地睁开眼睛。 * 荒漠的风呼啸着奔腾而过,卷起数不尽的砂砾,无情地掩埋着一切。 零号的身体一颤,睁开眼睛,映出眼帘的是熟悉的场景。 早已习惯黑暗的眼睛已经能将避难所的内部看得清清楚楚,夜晚的风声在屋外咆哮着,大有将万物吞噬殆尽的凶狠。 他缓缓地转过身,原本应该坐在他身侧的那个身影已经不见踪影。 心脏像是被重重地捏了一把,零号近乎慌张地想要起身,长期保持屈膝的姿势已经麻木的双腿一软,重又跪倒在了地面上。 膝盖与坚硬的地面磕碰,沉闷的钝痛。 “怎么了?” 身侧忽然响起声音,零号怔了一下,朝那边看去,他方才寻找的那个人正站在身前不远处。 他原本就在那里了,只是自己刚刚醒来还不怎么清醒,才没有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