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难过!”任欣馨继续说。 她只是小,她只是还没融入大孩子的世界,她不是什么都不懂。 任欣馨想起了自己爸爸妈妈对自己的叮嘱,他们让她不要在李瑶面前提她爸爸的事,因为李瑶会很难过。 所以任欣馨说:“我会像你一样难过!” 李瑶没有回答,她似乎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等我,等我长到七岁,我就会像你喜欢你爸爸一样喜欢你!”任欣馨努力地表达自己,“然后我也会像你一样难过!” 她不知道感情的浓度不能单靠时间来衡量,但这已经是她能做出的最准确的表达了。 李瑶眨了眨眼,她还有些恍惚。 十三岁的李瑶也同样还没融入大人的世界。 生活瞬间天翻地覆,所有人都开始转变。 爸爸没有了,妈妈为了赚钱变得更加忙碌。 她什么都做不了,她只是个孩子,她还要上学,她没法帮任何人分担。 就像现在她面前的任欣馨。 因为任欣馨不够了解全貌,所以她的痛苦一定比自己小吗?所以她这份年幼的痛苦是可以被忽视的吗? “抱歉。”李瑶看了眼手中糖衣已经被摔碎的糖葫芦。 “抱歉,我……吓到你了。”李瑶从兜里掏出湿巾,撕开包装,帮任欣馨擦了擦嘴,“抱歉。” 她重新牵起任欣馨的手。 “你没有比方打了吗?”任欣馨还在警惕。 “没有比方打了。”李瑶重新领着任欣馨往前走,她的表情也越来越迷茫。 今天十二点之后她就会死,就会离开这儿。 和爸爸不同,这是她的选择。 或者说她是有选择的。 她的痛苦让她不再畏惧死亡,甚至期待死亡的到来。 李瑶低头看到了任欣馨头顶。 那对这孩子来说,痛苦又是什么样的呢? 李瑶呆愣愣地陪着任欣馨看完了动画电影,随后她们回到家。 任欣馨一直在兴奋地聊着电影的剧情,她似乎真的忘记了不愉快。 到了睡觉的时间,李瑶坐在床上,双手撑着自己的膝盖。 她对面是陶方奕,这个娃娃是她向任欣馨借的。 “陶先生。”李瑶喊了一声。 “我在!”陶方奕动了,他举起了自己的手。 “现在几点了?”李瑶问他。 “我看看啊。”陶方奕掏出手机:“十点四十三,快十一点了。” 李瑶点点头:“只有一个多小时了。” 她陷入沉默。 陶方奕也没有开口。 过了许久,李瑶紧紧搂住了自己的腿,把脑袋埋起来,她哭了:“我有好多话想说,但是我表达不出来。” 陶方奕走上前,伸手拍了拍她的胳膊。 “我一点都不厉害。”李瑶哽咽着说,“我胆子小,我只是想逃走。” 陶方奕抱住了她。 “我连我心里的难过都说不出来。”李瑶想到了她今天看到的那部动画电影,“我要是像那个电影的制作人一样就好了,起码我能告诉你我现在在纠结些什么。” 李瑶抬起头,陶方奕已经攥着她的裤腿爬到她的膝盖上来了:“那个动画电影的制作人才没有你厉害。” “你在哄我吗?”李瑶知道陶方奕在哄小孩。 “不,我是说真的。”陶方奕轻轻拍着李瑶的头。“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文艺工作者,从古至今都算进来,他们都没有你厉害。” “为什么啊?”李瑶觉得陶方奕哄得太夸张了,“我的作文连四十分都考不到。” “可对你来说最能感动你的只有自己啊。”陶方奕解释,“我也是一样。” “我能感动你?”李瑶问。 “不能,我是说我自己能感动我自己。”陶方奕十分果断地否认了李瑶的猜测。 “语言会对我们的感情进行二次加工,每个人的人生都是不同的,我可以安慰你,可我做不到完全理解你,我是块木头,我比其他人更迟钝,你还记得吗?”陶方奕敲了敲自己的棉花脑壳。 “就算你说出来,我也不一定能完全理解。” 李瑶想要重新低下头。 可那个塞满棉花的圆手却轻轻放在了她的脑袋上。 陶方奕没有多用力,可他成功地打断了李瑶的动作。 “但是你全部倾诉给自己听了对吗?”陶方奕问她,“你能够理解自己在想什么,所以你才在流泪,对吗?” 李瑶扯了下嘴角,眼泪掉得更凶。 李瑶伸手擦了擦泪水:“陶先生,你说活着有什么用呢?” “活着最大的作用就是活着。” “我又没有梦想,我也没什么特长,我的人生可能是最没有意义,最无聊的了。”李瑶继续说。 “可不管人有什么样的梦想,有多厉害的特长,能改变这个世界多少……在死亡那一刻到来之前,人能收获的也只不过是一本回忆录。”陶方奕滚落到李瑶床边,“或者说走马灯。” 亡看向陶方奕。 “就像你,你能收获的只是你前十二年的人生。”陶方奕也学着李瑶的样子抱住了自己的膝盖,“你看过很多电视剧,很多故事。” “现在流行什么?哦对,强大的女性角色,事业出彩,坚强不屈,但是这一切和你没有关系。”陶方奕说。 “还有爱情故事,这些也与你无关。” “你未来的无数条人生再没有衍生的可能,所有邂逅都会消失。” “你的一切都会在这一天画上休止符,不过幸运的是死去的人不会感到遗憾。” 李瑶眼睛睁得很大。 她又没动了。 莫名的,她想起任欣馨刚才说,等自己长到七岁,她就会像李瑶爱自己父亲一样爱着李瑶。 而这份爱到底会不会到达,她也不知道了。 陶方奕不知道她在思索些什么,陶方奕等了一会儿之后又拿出手机来看了一眼:“噢,十一点五十九了。” 一道半透明的人形出现在李瑶的床头,李瑶被吓了一跳。 “瑶瑶,走吗?”男人问她。 李瑶的呼吸逐渐粗重,她的身体在颤抖。 她抓住了一旁的陶方奕。 在缓了好一会儿之后,李瑶哭着问:“死了就不会遗憾了,可为什么我现在就在遗憾?” “因为你还没有死啊。”陶方奕回答得很快。 “只有活着才会遗憾,只有活着的人才会骂出‘这操蛋的人生’。” 床边的男人站了很久,李瑶在和自己的父亲对峙。 十二点过去了,一点过去了,两点过去了…… 最后天开始蒙蒙亮,床边那人的身影逐渐消散。 李瑶仿佛看到对方消散之前,嘴角是带着笑的。 在对方彻底消失之后,李瑶才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