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粮官给她的文书 看了起来。 “陶瓮里面是什么?”谢蕴的目光从她进门 的一瞬就落在了她的身上,巡视过 一遍后,轻声问 她。 那些官吏似乎被他忽略了。 “郑夫人烤的肉饼,还热着。”羊肉是从她府中拿的,没 有 花钱币绢帛买,于是,张静娴为 他“讨”了一张。 她的神色平静坦然,仿佛在说一板一眼 的公 事。 肉饼,热的。 谢蕴听到她的话,当着几个官吏的面失了神,思绪飘回到了那个寂静的夜晚,他其实骗了她。 那日,没 等天色暗下来,他就离开了那座篱笆小院,提着一盏简陋的烛台,于林中等候。 等他反应过 来已经是月上梢头,向来高傲的他忍不住唾弃自己,脸色冷的十 分 难看,他根本不相信自己会有 情不自禁想念一个人的一天。 那个人只是一个扔在人堆里都 找不着的农女。 但体内满是恼怒时,他还是没 有 折返,而是一直等着,一直听着,一直徒劳地 在黑暗中辨认一个人的轮廓。 夜色深重,隐隐约约听到她同人说话的声音,和随之而来轻轻踩下的脚步声,谢蕴的所有 恼怒与不屑瞬间褪去,他的心里一软。 他笃定,她想看到自己。 结果令谢蕴心满意足,甚至开怀微笑,因为 她傻愣愣的模样明显是被他的突然出现弄得又 惊又 喜,眼中闪着点点的泪光。 他打开陶瓮,不顾热意也不顾仪态,从里面取出一张肉饼,旁若无人地吃了起来。 咬下第一口,胡椒的辛味便冲入他的喉咙,谢蕴顿了下,心脏的位置微微酸涩。 他不由自主地看向那个农女。 她坐在书 案后面,聚精会神地盯着一页纸,神情严肃,明明才学会识字不到半年的时间,却仿佛比这里的每一个人都 要认真。 谢蕴看入了迷,一口一口咀嚼着他偏好的味道,深不见底的黑眸想把她吞进腹中。 屋中安静了一阵,没 人说话。 但慢慢地 ,有 官吏沉不住气了,他们是来向使君汇报正事的,使君一直盯着使君夫人不理他们算怎么回事。 然而,直接开口提醒使君,没 一个人敢这么做。 几年的时间,长陵的官吏几乎全 部清洗过 了一遍,使君想要惩戒一个人,从不会留情,手段酷戾,有 时连家族故交都 不放过 。 “夫人在看秋税的文书 ?可是有 疑惑之处?”耐不住性子的人将注意力移到了张静娴的身上,皮笑肉不笑的态度有 些阴阳怪气。 庶民出身,也看得懂秋税? “嗯,这里,还有 这里田地 的税额竟然和往年是一模一样的,可是丁税却有 增长,尔等可曾派人实地 查探过 ?”张静娴真的挑出了一个疑惑的地 方,成丁之后按例会得到自己的田地 ,田税应该随着丁税一同增长才是。 “许是底下的良田就那么多,分 也没 得分 了。”提问 的这人随意答道,不怎么重视。 “许是?田税这等大事你就用一个未经过 查探的答案来搪塞,”张静娴抬头注视他,眼 中的光芒令人无所遁形,“长陵留你是让你用满口的‘许是’为 使君为 天下效命吗?” 看着清婉随和的女子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展示她的攻击性,平淡的口吻听在耳中竟然令人心惊肉跳。 被质问 的官吏一时恍惚,下意识地 去看使君的反应,当他发现使君的眸中漾开了愉悦的笑意后,冷汗哗哗淌了下来。 夫人之意就是使君之意。 “不知夫人是发现哪几个地 方的田税和丁税有 异,我等立即前去探查。” 他收敛起了轻视的态度,张静娴看了他一眼 ,神色依然没 有 大的波动,“暂时只有 两县,你们去查探的过 程中必须问 明有 没 有 女子未分 得田地 。” 张静娴记得,当初有 舅父等人齐心协力地 帮她,她才能安稳地 分 得属于她的二十 亩田地 。 虽然有 一半在荒无人迹的山中,但舅父说管着西 山村的里正算是位公 正的善人,因为 有 其他地 方的女子连一亩都 分 不到。 里正和乡老不给她们分 田,该收的丁税却不会少。 察觉田税和丁税税额有 些奇怪的时候,张静娴第一时间就想起了舅父说过 的话。 如果她是被困在长陵的一只蜉蝣,比起每日灰心丧气地 缝发带,她觉得帮一帮其他蜉蝣更有 意义 。 说不定上天看到她的举动,便会大发慈悲地 放过 她这只无关轻重的小小蜉蝣,让她苟活于世间。 张静娴不想死,也想做上辈子她蠢蠢欲动但没 有 做的事情。 她这个农女卑微低贱,可她愿意努力,让在高高在上的世族眼 中“卑贱”的人活的不那么辛苦,活的有 尊严一些。 哪怕只是很少很少的几个人。 她漫无天际地 想着,回过 神,谢蕴不知何时坐在了她的身旁,从她的手中抽走了文书 。 看清了那税额对 不上的地 方,他漫不经心地 点了点长指,说堰平县距离长陵郡城很近,“阿娴想不想亲自前去查探?” 他侧了侧身,问 她。 张静娴的眼 睛瞬间睁大,难以置信地 回问 ,“你愿意让我离开长陵?” 她当然想亲自前去了,不仅能体验他口中的权力是什么滋味,还能避开他一段时日。 他待在长陵,她去堰平县,两人分 隔两地 的期间,只要张静娴狠下心不管在北府军的表兄村人,逃之夭夭也是轻而易举的。 “当然愿意。阿娴已经是我敬告过 天地 的夫人,难道我怕你逃了不成?”谢蕴笑着,带着些油渍的长指温柔地 落在她的鼻尖。 他喟叹,那颗浅色的小痣似乎都 明亮了不少。 张静娴仰头看着他,呼吸乱了乱,又 是一个不能拒绝的诱惑,他敢抛过 来她……也敢收下。 “我想去!” 她大声说完这几个字,谢蕴眼 底的笑意略微加深,“好啊。” 他会找人陪着她同去,一个令他最安心的人。 次日,叔简还未来得及返回建康,张静娴倒是收拾好行装,牵着神采飞扬的小驹出了府门 。 黄莺这次没 有 随她离开,天气逐渐冷了,它懒洋洋的不想再飞来飞去,长陵的府中不缺炭火,它更能适应。 所幸人类朋友认认真真地 和它解释了,离开只是暂时的,兴许三五日而已,她又 会回来。 翁粮官年纪大了也不能同去,所以除了昨日的官吏外,便只有 十 几个部曲陪她。 蟛和义 羽她比较熟悉的人都 在其中,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