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春园乱
“三年前,整个京都都在追杀我,如果不是有孙家的人帮忙,我很难活到现在,更不可能把黑骑运到京里来。 ”
御书房内的气氛有些紧张,范闲微低着头,看着身前榻上的皇帝陛下,面色微沉,一字一字地缓缓说着:“从这个角度出发,孙家算是我的救命恩人,也算得上平乱的功臣。”
“平乱?”皇帝没有抬起头来,昏黄的灯光照耀在他束的紧紧的头发上,隐隐可以看见几丝白发所反射出来的颜色,只是接着范闲的话冷漠说道:“如果朕没有记错,那是孙家小姐的功劳,与她父亲有什么关系?”
“孙家小姐总是她爹生的。”范闲抬起头来,倔犟而平静地看着皇帝。
皇帝放下了手中的卷宗,也抬起头来,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沉默许久,似乎是想看出这小子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半晌后才轻声说道:“今日进宫,便是要说这个?”
“是,陛下。”
皇帝再次沉默起来,许久后忽然开口说道:“为什么?”
“臣是个有恩必报,有仇必报之人。”范闲给出的原因很简单,“孙小姐于臣有大恩。”
“如果只是想报恩……”皇帝微讽说道:“朕把孙颦儿指给你,孙敬修脸上自然是有光彩的,何必会要争这个位置。”
范闲没有微窘去笑,面上冷静无比,内心微微抽紧,咬着牙,从牙缝里渗出声音:“因为陛下三年前应承过臣。”
皇帝陷入了沉默之中,三年前范闲向他讨的功劳,其中就包括了孙敬修之事。他缓缓开口说道:“这世上哪有永远不变的事情?尤其是官员之位,乃国朝之基,岂可因为一言一语便永世不变?依你之言,若朕应允了你什么,日后即那人贪赃枉法,朕也要依你不动他?”
范闲先前的话带着几丝赌气,几丝不得体的狞劲儿,皇帝更是被这挟功邀赏的意思气得不轻。但转瞬间便平息了,或许皇帝更喜欢范闲这种把什么事儿都摆在台面上来吵的性情。
“孙敬修是能吏。”范闲一步不退,看着皇帝老子地脸,清声说道:“若他敢贪赃枉法,臣第一个拿他,把他千刀万剐。”
皇帝的眼眸里闪过一道异光,似乎没有想到范闲竟然会对这件事情如此上心,隐约想到。大概是削权的手段来的太急,刺伤了这个年轻人的心。
东夷城的事情还在处理当中,朝廷没有真正地酬其之功,却要急着在朝堂上给他安排对手,难怪安之心里会不舒服。会硬生生地道:“山谷的事情查到这里为止,反正也都是快死的人了。”
“两个太监后面地人查出来没有?”
姚太监的太阳穴有些辣痛。 很惊惧地摇了摇头。他知道陛下说的两个太监是谁,这又是庆国迷雾后的一椿迷案,其时在太后的主持下,整个庆国皇室都在向太子登基的道路上前行,二皇子也暂时与太子保持了和平,恰在此时,宫里却跳出了两个太监,意图刺杀三皇子李承平。
究竟是想这样做?而且在当时的情况下。三皇子的生死,对于太子登基根本没有本质地影响,反而若三皇子惨死在宫中,对于太子二皇子来说,则是根本难以承担的恶名。
事后范闲也仔细查过。但是太子和二皇子都没有承认,长公主临死前更是谈都没有谈这种小事,范闲查不下去,只好认为是宫里其时变数太多。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矛盾暴发,才让老三陷入了危境之中。
然而皇帝陛下不这样认为,他从来不放过任何一个最细微的蹊跷处,所以才能成就最宏大的事业。
范闲走出黑夜中地皇宫,对于四周谦卑行礼的太监宫女们视而不见,拂袖而走,面色阴沉。
关于对待下人的态度,范闲绝对是庆国的一大异类。且不提范府里地下人丫环仆妇。便是对宫里的太监宫女,他向来也是言语温柔,不止是出手大方,便是在态度上也是极为不一样,似乎他从来不认为这些畸余之人,有何值得厌恶之处。
也正是因此,整个皇宫里的人们,对这位小公爷都有一股发自内心的敬爱情绪。便是三年前死在监察院六处弩箭之下的那位侯公公。他虽然是长公主暗中安植的人,但实际上在平日里。对范闲也是赞不绝口。
今日范闲异样的表现,落在了很多人的眼中,这副作派与他以往地作派大不相同,这些太监宫女们都感觉到了一丝异样,纷纷猜测,大约是小公爷又在御书房里和陛下吵架了。
走出了黑暗而又幽长的宫门长洞,范闲站到了皇城之前的广场上,他没有回头去看宫门,却是展开双臂,大声地叫了一声,似乎要把胸中的郁闷都随着这声喊发泄出去。
声音回荡在寂清空旷的广场上,在皇城的朱墙上一撞,又转了回来,袅袅然许久没有止歇。
宫门内的侍卫,宫门外的禁军,正准备落钥地太监,所有人地目光都望向了他,被这声音吓了一跳。
如果是一般的人在宫门这般乱叫,只怕禁军早就赶上前去,把他痛打一顿,然后押入天牢之中,以惊扰宫禁地罪名,等着秋天砍头。但范闲这样胡叫了一通,却没有人敢动弹,甚至连言语上的提醒都没有。
就算这个人发疯了,但如果他是范闲,那大家也只美化为诗人的痴狂,视而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