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东来,以临庐后山丘,微暖晨光无熹微之迹,融融笼罩在山头,剑庐师徒计十余人,都在暖光之中,迎着曰头站立,看上去就像是一幅油画。
山丘下方,剑庐的三代弟子、剑僮以及服侍了四顾剑无数年的仆役,官员们,看着这一幕,知道东夷城的宗师到了最后一刻,无数人难掩悲声,跪到在地,向着山丘的方向叩首不止。
山腰,山居,范闲和影子看着那边,面上虽未动容,心里已然动容。范闲忽然觉得自己的心情有些怪异,其实这么多年了,他与东夷城的关系一向极为复杂,尤其是对于四顾剑这位大宗师,他其实并没有什么深指内心的认识,他只知道对方是一位超绝强者,是一个可以用手中的一只剑就改变天下大势的牛人,在很多过往岁月里,四顾剑就是他最大的敌人,然而月移星转,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竟发生了这样大的变化。
但是范闲哪怕在昨夜,对于四顾剑也没有什么多余的感情,他与四顾剑的谈判,只是双方基于某种利益目的而搭成的合作罢了。对于一个害死了自己很多属下,杀死了很多庆人的大宗师,范闲实在是生不出太多的感叹。
然而此刻。
阳光来了,范闲忍不住苦涩地自嘲笑了起来,看着山头的那个瘦弱身影,心想自己是不是眼花了,竟把这位大宗师看成了一个守护世间,爱惜黎民的革命者。
影子往山门外站了一步,静静的、怔怔地看着山出一句话来。
水声渐起,费介从船尾跳了下来,在浅浅的海水里向着岸上走了过来。范闲赶紧上前,将老师扶上了岸,师徒二人对视一眼,眼神各自温和欣慰。
范闲没有说京都里的问题,十家村的问题,陈萍萍的问题,因为他知道费介老师出洋远游是他一生的心愿,这位用毒的大宗师姓喜自由,当年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只怕他早就离开庆国这片大陆。陈萍萍既然把他骗走了,范闲自然也要接着骗下去。
“这两年我们在南洋的岛上逛了逛。”费介看着自己最得意的弟子,笑着说道:“本来今年就决定启航,远行去西洋那边逛逛。”
“西洋很远。”范闲看了一眼木然站在船首的叶流云,没有理会这位大宗师,牵着老师的手走远了一些,担忧说道:“以您的脾气,只怕要往西洋大陆的深处走,这一来一回得要多少年?”
费介笑着看着他,说道:“以我和叶大师的年龄,此一去,只怕是回不来了。 ”
范闲的嗓子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本来他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先生,没料着今天见着一面,却又是永别,暗自黯然一阵后,他强颜指着海中笑道:“有这样一艘大船,便是天下也去得。”
费介回首望去,看着水雾之后那影影绰绰的巨船,嘎声笑道:“买了很多洋仆,还有些洋妞儿,生的和咱们这些女子大不一样,你要瞧着了,一定喜欢。”
“我可是和玛索索呆过一段时间的。”范闲笑着应道:“怎么今天来这儿了?”
费介先生先前就想说这个问题,他回头看着站在小船之首,没有登陆的叶流云,沉默片刻后说道:“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知道四顾剑要死了,所以想来送他一程。”
“嗯……”范闲微微低头,余光瞥了一眼船首雨中如雕像一般的叶流云,用一种复杂的情绪轻笑说道:“四顾剑不是被他和陛下打死的?”
费介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范闲也止住了这个话题,看着叶流云的身姿,也随着先生摇了摇头。
…………叶流云沉默地站在小船前首,沉默地看着东夷城的方向,此时他头道:“我为送别而来。”
“为什么要走?”范闲再问。
“因为我喜欢。”叶流云微笑应道。
“那当初为什么要出手。”范闲最后问道。
“因为……我是一个庆人。”叶流云认真回答道。
范闲思考许久这个问题,庆人,自己也是庆人,在这个世界上,归属就真的能决定一切行为的动机,甚至连大宗师也不例外。
范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笑着说道:“没有什么别的问题了,只是好奇,您将来还会回来吗?”
“谁能知道将来的事呢?”